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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忆中的父亲

1998-05-16 来源:光明日报 朱 晖 我有话说

想不起小时候究竟有没有叫过“爸爸”,我能记起的会面,是我四五岁到十二三岁的那段日子。或许,那时我曾叫过他“爸爸”?

我记得,跟姥爷去看父亲要走很长、很远的路。最后,在声声喝问与应答之中,我们一直走到那两扇高高大大的铁门前。

与父亲相见的时间并不长,也许只有十来分钟模样。姥爷是个粗人,性子倔,如今,他忍气吞声地替女儿来探监,身后又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,想必也说不出太暖人的话来。所以,往往说不上几分钟,两人便再接不上腔了。

每到这时,父亲才会注意到我们。姥爷呢,也会默默地把我们从木凳上往前一拨,迫我们脸碰桌沿地站了。

我从来记不起父亲对我们说过些什么。倒也记得有几次父亲犹犹豫豫地把手往前伸伸,似要摸摸我们的头。似乎有过那么一两次,立着的孩子见了,故意转过头去看别处,父亲伸过来的手便会迅速地一伸一落。这时,抵桌而立的我,会觉得头顶被一只厚重的巨掌怯生生地按了按,不由得紧张地闭起眼。等我定过神来,抬起眼皮看过去时,只见父亲已收回手臂端坐了。

记得还有那么一两次,父亲见我们也来了,便忙不迭地在衣服口袋里掏了又掏,小心翼翼地擎出一两粒质地极可疑的糖来,动作很大地将糖纸剖开,把糖递到我们面前。我们不敢接。这时,姥爷会长叹一声,把糖接了,塞在我们嘴里。

至少是在我还没有真正品尝到有了这样一位父亲的人生况味之前,父亲对我来说,只是一张摆在妈妈床头的照片,一个地地道道的“远亲”,远得可以忽略他的存在。这个让我定不了位的家庭角色,勾起我童稚时期最恒定也最浓厚的探索欲。我时常趁大人们顾不上盯我的时候,偷偷拉开一个个抽屉,打开一扇扇橱门,搜寻父亲存在过的痕迹。

我最大的收获,当属那十来本相册。成百上千张开始泛黄的照片,向我展示了父亲在不同年纪的模样,以及曾经出现在他生活里的一些人物,一些场景。

照片里的父亲,似乎比我见到的那个他,身材要高大一些,腰背笔直许多,通常身着戎装,表情严肃,一副威风凛凛不苟言笑的模样。就连他与妈妈的合影,也只在嘴角上漾出一丝笑意。

有一两本相册,看似父亲年轻时候的照片。人显得很瘦,大多西装革履的。倘是合影,身旁总是些或男或女的外国人,男的大多身着军装,军装的式样,与我从影片里看过的普鲁士军人身上穿的,一模一样;照片的背景,也莫不富有欧陆情调。

照片上更多的,还是与父亲穿着同样军装的国民党军人和他们的眷属。其中,还有傅作义,程潜,张治中等人的大幅半身标准照,照片背面,有他们的亲笔题款。

我还从一些照片的背景中,认出了延安的宝塔山。父亲照例身着笔挺的国民党军军官的服装,身边的人,有穿军装的,也有着便装的。他们中的几个人,日后我无数次地从报刊中从影视中看到过。多年以后,我曾听母亲说起,父亲在抗战时期担任过国民党派驻延安的联络官。当时,毛主席曾赠给他一本《论持久战》,还亲笔题写了几句话。解放后,当父亲觉出处境有点“那个”时,曾想用这小册子保一保驾,所以那本小册子也就理所当然地不再属于他了。

事隔多年,照片上的许多人和景。在我的记忆中,已变得极其模糊。而当年,它们为我勾勒了一个“曾经如此”的父亲。

然而父亲并未因为这些照片变得亲切起来,他依然在我的生活视野之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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